廣袤的黔東南大地,山巒連綿起伏,像是大自然用巨手堆砌而成的綠色屏障。二岔河,就宛如一條靈動的絲帶,在這片群山中靜靜地流淌著。它不似大江大河那般洶涌澎湃、氣勢磅礴,卻以一種溫柔而堅韌的姿態,在歲月的長河中緩緩前行,見證著這片土地上的點點滴滴。

時光的車輪滾滾向前,歲月如同二岔河的流水一般,悄無聲息地逝去。每一年,當汽笛的聲音再次在苗嶺侗鄉的群山間嘹亮地回蕩時,就仿佛是大自然發出的一種特殊指令,喚醒了這片土地上關于團圓與奔波的記憶。而我,也在這樣一個特殊的時刻,懷著一種復雜而又期待的心情,重返小龍洞線路工區。

當列車呼嘯著從遠處駛來,它帶著遠方的氣息和人們的期盼,在這寂寞的小站劃出一道流動的風景線。那疾馳而過的列車,像是一條鋼鐵巨龍,在山間穿梭,而小站就像是一個安靜的守望者,默默地注視著這一切。而工區后山那條名為“二岔河”的溪流,依然不知疲倦地唱著清亮的歌謠。它是南山河的一條支流,在這里分道揚鑣,一條流向了東邊的山谷,另一條則朝著西邊的山坳蜿蜒而去,仿佛是小站人分赴不同的人生軌跡,各自在自己的道路上奮斗、前行。

我的記憶如同二岔河的水流一般,溯流而上,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的那個深秋。那時的我,為了記錄深山養路工的煙火人生,懷著滿腔的熱情和好奇,應邀參加了一場河畔野炊。那天,山間的風帶著絲絲涼意,吹過樹梢,發出沙沙的聲響。王工長的電話穿透了山風,那熟悉而又洪亮的聲音在山谷間回蕩:“全羊快烤好了1聽到這個消息,我仿佛聞到了那誘人的烤羊肉的香味,循著裊裊的炊煙,沿著那條荊棘叢生的山路向下走去。山路兩旁的荊棘像是調皮的孩子,不時地拉扯著我的衣角,仿佛在挽留我,想要我放慢腳步,去感受這山間的寧靜與美好。

當我終于走到山路的盡頭時,眼前的景象讓我為之動容。熊熊的篝火映照著何班長通紅的臉龐,他那飽經風霜的臉上,汗珠在火光的映照下宛如琥珀一般,閃爍著晶瑩的光芒。這些汗珠,是他辛勤勞作的見證,也是他對這份工作熱愛的體現。退休的李師傅正專注地將新鮮的魚蝦穿成串,他那熟練的動作,一看就是經驗豐富的老手。女眷們圍在一旁,她們的歡笑聲在水花中蕩漾開來,為這寧靜的河畔增添了一份溫馨和歡樂。

在那片空地上,擺放著三桌露天宴席。羊雜鍋的熱氣騰騰地升騰起來,模糊了頭頂的星空。那熱氣中,仿佛帶著生活的溫暖和希望。王工長舉起酒杯,他那如同鋼軌般粗糙的手微微顫抖著。他的眼神中充滿了感慨和期待,緩緩地說道:“讓家人懂得鐵軌上的日子......”這簡單的話語,卻蘊含著無盡的深意。對于這些養路工來說,鐵軌就是他們的戰場,他們用自己的青春和汗水,守護著這條鐵路線,而他們的家人,雖然不能時刻陪伴在他們身邊,但卻始終理解和支持著他們。

最讓人難以忘懷的,是那即興的山歌對唱。王工長手捧著米酒,深情地走到未婚妻的面前,眼中滿是愛意,用那略帶方言的腔調唱道:“二岔河水清又甜,釀成米酒妹嘗鮮.....”。他的歌聲在河畔回蕩,帶著一種質樸而又真摯的情感。姑娘紅著臉,羞澀地應和著:“嫁郎要嫁哥這樣,扎根小站保通暢”。他們的歌聲,仿佛是二岔河的水,清澈而又動人,交杯酒在月光的映照下,閃爍著柔和的光芒,恍若兩條鋼軌在此交匯,象征著他們的愛情如同這鐵路線一般,堅定而又長久。

這些守護鐵道線的生命,他們的人生就像是一場在兌現與失約間的艱難跋涉。他們常常因為工作的原因,不得不兌現對鐵路的承諾,卻又不得不失約于家人的期盼。他們用石砟般樸實的年華,默默地鋪就了千萬旅客的平安旅程。在暴雨傾盆的時候,他們就像是穿云的鷹,無畏地穿梭在風雨中,檢查著鐵路的安全;在烈日炎炎的夏日,他們又像是挺立的白楊,堅守在崗位上,忍受著酷熱的煎熬;在寒冷的寒夜里,他們成了不滅的燈,為列車指引著前行的方向。他們把兩根鋼軌當作琴弦,用自己的堅守和奉獻,在崇山峻嶺間奏響了一曲激昂的樂章。

如今,我靜靜地站在河畔,回望過去的歲月。流水已經帶走了舊日的喧鬧,曾經那熱鬧的野炊場景,那歡快的歌聲和笑聲,都已經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漸漸遠去。然而,唯有那份堅守依然如初。二岔河沉默地奔向遠方,它沒有絲毫的猶豫和停頓,就恰似小站人無聲的青春,在歲月的深處閃著微光。他們的青春或許沒有那么轟轟烈烈,沒有那么多的鮮花和掌聲,但卻在這默默的堅守中,綻放出了最耀眼的光芒,成為了這片土地上最動人的風景。